第六章:选择

老啸月 / 著 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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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   『圣界·月蚀城·神狩林』

银鹿,通体洁白如雪,鹿角大体呈蓝色,似冰晶般剔透。其中,冰蓝色为上乘,钴蓝为次等,墨蓝为下等;鹿角越浊则越劣,反之则越优。无论雌雄,银鹿均生双角,雄鹿的角似丫杈,越是生得繁茂地位越高;雌鹿的角则生得小巧玲珑,几无攻击性,但仍需有所提防。

“哦对了,还有——”一并被金亦濂拉拢进来的江琅煞有介事地朝啸月点点头,“银鹿这种生物擅长操控水元素,凝水为冰是它们最拿手的。”江琅沉吟片刻,“不过也好办,只要队伍能将它们逼得远离水源就好。”

狼族虽然也有部分狼能够操控水元素,但不知为何,天生就会凝水为冰的狼可以说是屈指可数。在啸月出生前,近千年来有传闻能凝水为冰的,仅有她祖父的师父,海啸能够做到。

不过,自啸月出生后,近千年来能凝水为冰的,便又添了一位。

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她,但五岁那年第一元素觉醒并意识到自己的能力特殊后,她自恃了有好一会。不过这份膨胀并没有持续多久,她就被父王和母后召了去。他们头一次对她面露肃穆,再三告诫她绝不可对外声张,亦不可轻易展现这个能力,她这才收敛了许多,并开始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能力。

她目前还没修成第二元素,除了凝水为冰以外的水源法术她修得也不算精进。如果要远离水源的话……那她就只能靠武力追猎了。

虽然说好了是合作,但也仅限于在驱赶鹿群的过程中,至于能不能猎到,就得各凭本事了。

“话说回来,这是奇幻生物课的基础知识吧?”末了,江琅觉得有些不可思议,“你居然会连这些都不知?”先前的聊天里,江琅对啸月的知识水平有过大致了解,她在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均有涉猎,术法和格斗在同龄人中也算得上是个中翘楚。

还以为这家伙是个六边形战士呢。江琅腹诽了一句,终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。

“我没上过正经学堂,基本是微雪教我或我自己看书。总会有些没看过的。”啸月抬爪蹭了蹭鼻头,有些心虚地挪开了视线。

还在魔国那会,因为她实在是不喜欢教奇幻生物课的那位先生,恨屋及乌地连带着不喜欢这门课业,最初只是不听课,到最后演变成一上这门课就直接逃学。来了圣界后,微雪倒是也给她找过这方面的书,但她觉着没多大用处,就让那些书在角落吃灰去了。

有机会还是得翻出来看看。

啸月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立了个小目标——当然,猴年马月才能兑现就是另一码事了。

“浅沧小姐若是有心进学堂,不妨由我向父王引荐引荐?”声音是从正前方传来的。大致给其他入伙的同伴分完工后,金亦濂朝着队伍最后的她们走来。他极有分寸,在三四步远的位置站定,“我无意中听到了你们的对话,是我唐突了。”

“多谢殿下抬爱。”啸月的眉心不着痕迹地皱了皱,嘴上却不忘客套,“浅沧本是野地里生的毛崽子(古狼语,对小狼崽的贬义性称呼,此处是自嘲),身份轻贱;年纪尚轻,资历尚浅;更何况,无功不受禄,浅沧委实是受不起。”

她现在是打算在王城混迹一段时间,但也绝不会蠢到直接吃下天上掉下来的,来路不明的“馅饼”。金亦濂虽然以循礼谦逊而闻名,但她每每看到他,总有莫名的违和感在她心头挥之不去,她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,但总是会下意识地对他多生戒心。再者,此前她与金亦濂几乎没有正面接触,现在他却来几次三番地主动攀谈,只怕是动机不纯。

话虽如此,啸月还是尽可能地把话术说得滴水不漏。在客客气气地驳回金亦濂意见的同时,又全了他的面子。

金亦濂笑了笑,“浅沧小姐无需妄自菲薄。我对郡主的武艺和术法早有耳闻,郡主这些年不曾收养过旁的幼狼。小姐能被郡主看中,收养,在郡主膝下长大,又岂能是等闲之辈?”

果然是个麻烦角色。

啸月的舌头抵住上颚,强迫着自己把轻啧声咽回腹中。周围的其他同伙多少开始留意他们这的动静,若是再回绝,倒显得她不知礼数了。但就这么轻易的给他答复,恐怕后续要脱身不是什么容易事了。她如此判断。“若是义母听了,想来也是十分高兴的。”啸月避重就轻地应道。

到底是世家出身,一旁观察半晌的江琅早就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氛围,她拱了拱啸月的肩头,见缝插针地岔开话题,“什么时候郡主殿下要重出江湖施展拳脚了别忘了喊我看看啊,一早就听说郡主殿下动武时的身姿优雅过人,在早年的比武场上,郡主据说也上过场,赛后先王还给过八个字的评价——翩若惊鸿,矫若游龙。”

越说越歪,好在也正和她意。不过话说回来……啸月眨巴了一下眼睛。记忆中她确实没有见过微雪动手。毕竟教她习武的一直是蓝啸。啸月一边想着,一边撇了撇嘴,“建议你先找块石头把自己撞晕。”

江琅不解,“什么意思?

“晕了好做梦。”啸月淡淡然地说道,“梦里啥都有。”

这下她听懂了,用力地拍了把啸月的肩膀。

“小气吧啦的。”

啸月正打算顺坡下驴,但话还没出口就被肩上凭空多出的重量所打断——一直在上空监视鹿群动向的克林无声无息地飞了下来,尖喙蹭了蹭她的肩头,“是时候了。”她递给了金亦濂一个眼神,后者了然,转身吩咐其他同伴。

“轻巧,无声,敏捷——嗯哼,狮鹫的好处。”江琅看向克林的视线添了不少欣赏之意,“有机会或许我也该养一只。”江琅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她藏着那两头巨龙的方向,他们动静太大,容易惊扰鹿群,所以她让他们藏在森林深处待命。

“先不说现在还能不能找得到别的狮鹫。我觉得,海烟和梦火恐怕不会同意。”她看了眼不远处阴影中不时冒出的青灰色烟雾,也不知道是哪一头在不满地哼哼,抑或两者都在。

“那看来是我的调教还不够到位。”江琅笑了笑,擦肩而过时。啸月的耳畔轻飘飘地略过一声掺着浅笑的低语,“金亦濂的事,你欠我个人情。”

啸月维持着原先的动作,皮笑肉不笑,“我倒是头一次知道江小姐算账算这么清楚。如果你以后不打算参军,从商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。”

“我之前还以为你挺有幽默感的。”江琅随意地甩了甩尾巴,“何况,就算是亲人之间都得明算账,不是吗?”

“……你说得对。”

抬步离去前,江琅留意到那双幽蓝色的眸失了原先的温度,冷得几乎可以结冰。后者的声音非常轻,几乎到了低不可闻的地步,以至于江琅并没有听到后半句话。

“亲人之间,也得明算账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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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魔国·七宿城·白府』

白止的偏头痛又犯了。

这是他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,跟了他约有两百多年。自打成年后,他已鲜少犯病,除非高强度有氧运动,或者火气上涌。而他很清楚,今天他犯病的原因是后者。

头痛几乎让他的眼神无法聚焦,他颤颤巍巍地靠在书桌一角,身子几乎要皱缩成一团,就连舌尖上也沁上了一层冷汗。

“老爷。”

根据声音判断,是他的佣人。冰凉的瓷碗送到嘴边,略带苦涩的茶汤随之送进口中。这是他上个月才换的新药,见效很快,没多久他就不再需要倚靠外物才能支撑着身体,但步履还是有些虚浮。佣人小心翼翼地掺着他坐在了垫子上,得了他肯定的命令后才匆匆告退。

白止花了半晌才将紊乱的呼吸彻底平复,绯色的眸中尽显疲态,但现在并不是休息的时候。他把单片眼镜戴回了原位,直了直身子,继续对着他刚拿到手的资料和前几天拿到的文书。

文书的内容很简单,是一些人的官职任命。可问题在于,通常应该是藉由考试,军功,或是朝会上的官员举荐来为王上提供人选;鲜少是由王上主动提出的。

噢,不对,自从二十年前,新王登基后,这种“少数”情况就不再是少数了。尤其是近几年,愈演愈烈,以至于他现在一拿到名单,就马不停蹄地让手下的人去查名单上的人的身份。

一一对应完所有资料,他的脑中只剩下一个词。

荒谬。

一如既往的荒谬。

把军功赫赫的主城护卫官烛颂送到最落后的边陲小镇去做镇军,看似是升职,实则是贬官;换上来的却是渡家掌门人的不学无术的独子渡倾言,只因那是他即将联姻的未婚妻的母家。财务司的司长洛瑾则是被扣上了擅取国库财产的名头,被免职后,软禁在府邸内接受调查,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知名小家族的家主。而据他所知,这个家主也是个花天酒地的主,先前的官小到连参加朝会的资格都没有,最近这人恰好牵线搭桥上了当朝首相的人,与之往来颇为频繁。至于给了首相多少好处,这就不是他能查到的了。

至于首相?呵,那也不过是个率性妄为的草包,大字不识几个,他和他的手下没少仗着身份在城内横行。但白止不得不承认,在这方面,那家伙倒显得“聪明”不少,因为他并没有蠢到去碰某些足以让他下台的红线。

不过,这种人恐怕就是伤痕所需要的。草率,没脑子,不通政事,对君王而言,这是个适合操控的傀儡;但对整个国家来说,就未必是什么好事了。

白止感觉自己额际的血管在突突跳动。他对自己的定位很简单,为人臣子,自然是要食君之禄,分君之忧,这也是他是暗夜的旧臣之一,却能站到现在的原因——他忠于的不是某位特定的君王,而是这整个国家。但到现在,他只觉得迷茫。

或许伤痕这么做是因为不信任哪些旧臣,想换上自己的幕僚和班底,毕竟他说到底并不是先王的亲生儿子。但二十年过去,先王亲生的女儿流落在外,生死不明;唯一的胞弟被送入了地牢;仅有的侄子在圣狼手里当俘虏。现在已经没人能威胁到伤痕的地位了。又为什么要继续这么荒谬的官职任免?

狼族分裂后,魔国休养生息了数百年,直到暗夜这里才大体恢复完全。难道伤痕不知道让这种腐败之风盛行只会给整个国家带来伤害吗?

他摸不清伤痕究竟想做什么,甚至开始不确定自己跟着这样一个家伙到底是不是正确的。

他深深地叹了口气。

白止挥了挥爪,随后将那沓资料投进了半空中无端燃起的烈火中,他凝视着纷纷扬扬的灰烬下坠,四散在地,若有所思了良久。不多时,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,伸向了书桌里侧的夹层,掏出了一只骨笛一样的东西。

他把骨笛举到嘴边吹了几下,却没发出半点声音。但他知道有人能听得到。因为不到几息的功夫,他的暗卫就敏捷地从窗口跃了进来,单膝跪地,“老爷。”浑厚的声音放得很低。

白止定定地看了他半晌,“我前段时间,让你查的,有消息吗?”

“还没有消息,老爷。”暗卫的身子伏得更低了,“您确定要继续查吗?要是王上知道了……”

“查。”

先不说目前有多少人在暗中和他查相同的事情。就算伤痕知道了又如何,他有的是理由和方法与之周旋。更别说,白家在魔国的势力并不算弱,伤痕目前还没法彻底割舍他和他家族带来的帮助。

白止先前不查,是他本着遵循先王遗嘱的念头,全心全意辅佐新王。但既然这家伙不值得他的辅佐……

那就需要找到更合适且合乎礼法的人来替代。

“诺。”

白止看着暗卫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他的视野中,不知道第几次扶上了额头。

他何尝不知自己现在做的和大海捞针无异,但这不仅是目前他在黑暗中能看到的唯一一点微光,也是整个魔国仅剩的救命稻草。

在伤痕把魔国彻底带上末路之前,他也只能寄希望于此了。